奈河

月亮与六便士



1

我忘记是谁说过，人们为了自己的灵魂好，每天都应该做两件自己不喜欢的事。


2

文明人在其短暂的人生中，莫名其妙地精于将生命浪费在各种单调乏味的行为上。这样的宴会不禁让人纳闷女主人何苦劳心邀请宾客，而宾客为何费力赴约。出席者总共十位。他们碰面时漠然不顾，分开时如释重负。当然了，这是一场纯属社交的集会。史崔兰夫妇“欠”了几个他们完全不感兴趣的人一顿晚餐，于是开口邀请他们，而这些人也就接受了。何苦呢？为了避免两个人独进晚餐的烦闷，为了让仆役有休息的机会，因为没有拒绝的理由，因为别人“欠”了他们一顿晚餐。


【3】

我那时还不了解人性多么矛盾，我不知道真挚中含有多少做作，高尚中蕴藏着多少卑鄙，或者，即使在邪恶里也找得着美德。


4

人们说苦难的折磨会让人变得高风亮节，但这不是真的；有时幸福有此可能，但苦难大致上只会让人变得心胸狭窄而满怀恨意。


5

“美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你怎么会觉得美会像沙滩上的石子一样躺在那，等着偶然路过的人随意拾起？美奇妙而不可思议，是艺术家的灵魂受尽折磨，从那混沌世界里一手打造出来的。而当他创造出来时，并非所有人都能理解。你必须走过艺术家奋斗的历程，才认得出它来。那是他唱给你听的一首旋律，想在自己脑海里再听一次这旋律，你必须具备相应的知识、感性及想象力。”


6

“想到有你不认识、不曾谋面的人们，从你手中画出的作品里接收到微妙而热切的情感，难道你不会觉得开心吗？所有人都喜欢握有力量。我想不到比触动人们的灵魂，使他们感到悲悯或惊惧更美妙的力量了。”

“滥情。”


7

“有时我曾想过在淼茫大海里的一座岛屿，我可以住在岛上某座隐秘的山谷里，静静地藏身奇花异草中。我觉得自己可以在那里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8

她那双眼见识过世上所有惨状与痛苦，然而却同时怀抱着对一个没有罪恶的世界的想望，一直保持着祥和宁静。


9

我不禁猜想她究竟目睹了何等残酷的深渊，才会悚慄得丧尽求生的意念。


10

“这世界艰难而残酷。我们不知道为何来到这世上，也无人知晓要前往何处。我们态度必须谦卑。我们必须领会不多话的好处。我们必须毫不起眼地度过一生，才不会让命运注意到我们的存在。让我们追寻单纯、无知人们的爱。他们的无知胜过我们所有的知识。让我们安安静静，满足于我们身处的小角落，就像他们一样温顺。这就是人生的智慧。”


11

“我不想要爱情。我没那个时间。那是种脆弱。我是个男人，有时候我会想要女人。满足了激情后，我就准备着手其他事情了。我无法克服欲望，但我恨透这样子：它囚禁了我的心灵，我引颈期盼有一天可以不受任何欲望宰制，了无罣碍地投入我的作品。因为女人除了爱之外别无所能，她们将爱的重要性看得太过荒唐。她们想说服我们爱便是生命的一切。爱其实微乎其微。情欲我懂，那很正常也很健康。爱则是种病。”


12

人在世上无不孤独。他被关在一座黄铜塔中，仅能通过符号和同伴沟通，而符号并无共通的价值，因此其意义依然暧昧不明。我们可悲地想对他人传达我们内心的珍宝，但他们却无接收的能力，因此我们终究孤独，比肩而立却不同行，无法了解对方也无法让对方了解。我们就像住在语言不熟的国度里，心中虽有各种美妙而深刻的事情想说，却无奈只能吐出对话手册上的陈腔滥调。


【13】

“我想你失掉勇气了。你肉体的软弱感染了你的灵魂。我不知道是怎样一种无限思慕之情把你攫在手中，逼着你走上一条危险的、孤独的道路，你一直在寻找一个地方，希望到达那里就可以使自己从那折磨着你的精灵手里解放出来。我觉得你很象一个终生跋涉的香客，不停地寻找一座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神庙。我不知道你寻求的是什么不可思议的涅槃。你自己知道吗？也许你寻找的是真理同自由，在一个短暂的时间里你认为或许能在爱情中获得解脱。我想，你的疲倦的灵魂可能期望在女人的怀抱里求得休憩，当你在那里没能找到的时候，你就开始恨她了。你对她一点也不怜悯，因为你对自己就不怜悯。你把她杀死是因为惧怕，因为你还为你刚刚逃脱的危险而索索发抖呢。”


14

命运捉弄把他们丢到了某些环境中，但他们心中永远都会怀抱着连自己也不明白的乡愁。他们在出生地是异乡客，从小便熟知的林荫巷弄或玩耍的繁华大街对他们来说依然是过境之处。在自己的同胞当中，他们可能一辈子都是异国人：置身这辈子仅知的风景中，他们一直冷淡疏离。


15

只要有人做出出乎意料的行为，旁人都会将原因归咎于最不堪的动机。




一些闲话

书其实优点很多，不过自己不喜欢这种风格。毛姆的描写精准、议论犀利，但基本没有思考问题本质的行动，这让这些描写和议论显得赘余；如此煞费苦心将一个虚构的故事包装得像确有其事，似乎也并非必要。

关于艺术家的生平，故事算是讲清楚了，不过其中很多对其性格与灵魂的想象我并不同意。叔本华写过，他曾希望有人能写一部悲剧性的历史，关于伟大艺术家生前遭遇的不幸和不公，毛姆做了尝试，但不算成功。一个不懂爱、不懂死的人，究竟能窥见大自然的什么秘密呢？局限于写作手法，对艺术家所遭受的苦难和他心灵的波动的表达也非常有限。

第一次读这本书实在高二课堂上，向同学借来的译文经典系列，傅惟慈译。后来失手打翻了热可可，书没事，不过还是心惊胆战地还给同学了。自己买的是台湾麦田出版的译本，蓝色封面，装潢很漂亮，陈逸轩译。觉得陈本的译文更精炼，所有未在序号处打【】符号的摘录，皆出自这个版本。